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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2章 蕭衍覺醒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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屠遍東宮屍橫遍野

蕭衍沒有說話, 只居高臨下睇他,也不知過了多久,才皮笑肉不笑道:“早上還好端端的, 曹德興, 你可莫要誆我。”

頭頂上的壓力令曹公公不敢吭聲, 只是驚惶地趴跪在地。

蕭衍站在門口,聽著裏頭的嗚咽聲,久久沒有回應。

禦醫從寢宮裏出來,走到門口朝他跪拜道:“啟稟殿下,臣仔細檢查過阿煙姑娘的情況, 她疑似中了‘千裏醉’,此毒無色無味, 毒性極強,產自西域。”

蕭衍喉結滾動,想說什麽, 卻忍下了。

他在門口站了許久許久, 才跨了進去。

寢宮裏的宮人們伏跪在地, 蕭衍一步步朝床榻走去。

那小村姑安靜極了, 就好似睡著了一般,嬌弱的身子埋在松軟的錦被裏,仿佛一不小心就會被淹沒。

蕭衍像木頭似的站在床沿盯著她看了許久,喉結滾動,用往常的語氣輕聲喚道:“阿煙,該起了。”

床上的人沒有回應。

蕭衍緩緩坐到矮凳上, 忽然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。

當時她穿著不合身的碎花粗布衣, 清澈明亮的眼裏藏著恐懼, 像一只怯生生的兔子。

那時她的處境並不比他好。

生活已經如此艱難了, 那小村姑卻能堅守純良無害,仿佛對這個世道沒有怨恨不甘。

他可羨慕她了,被生活鞭打成這般,卻還能沒心沒肺的笑得像個二傻子,一顆雞蛋仔,一尾魚,就能讓她高興上好些天。

有時候他也想學她,可是他學不來。

他無法像她那樣能光明正大地站到陽光下,也無法像她那樣健忘。

她那般天真單純,哪怕被世俗淤泥侵染,仍能保持純粹。

他可喜歡那股子沒有摻雜任何目的的純粹了,不論身處何地,她都不會卑躬屈膝,也不會刻意哄他,只會始終如一喚他蕭郎君。

當所有人都敬他,恨他,畏他時,唯獨那小村姑沒有任何轉變。

只是遺憾,這般好的一個人,他卻未能護住。

他以為把她放在身邊,就能護她周全。

他又一次失手了。

沈士懷不知何時進殿來,下命令把宮人軟禁,一一盤查。

見蕭衍坐在床前不言不語,他頗為擔憂,皺著眉頭走上前,看著床上的人,無奈道:“請殿下節哀。”

蕭衍緩緩轉移視線,機械地吐出幾個字,“我未能護好她。”

沈士懷沈默。

蕭衍看著他,眼裏透著難以言喻的絕望,一字一句道:“阿娘未能護住,程煙亦未護住。”

沈士懷張了張嘴,只覺得喉頭苦澀,訥訥道:“你娘的死,錯不在你。”

蕭衍木然地收回視線,自言自語問:“是嗎?”

沈士懷耐心開導:“你外祖曾教導過我,許多事情,只有學會了淡忘,才能走得更長遠。”

蕭衍沒有說話,只伸手想去觸摸程煙的臉,卻僵在半空中,久久不敢落下。

像被什麽刺痛似的,他緩緩縮回手,沙啞道:“舅父,我後悔了。”

沈士懷不知如何應答。

蕭衍喃喃道:“你說得對,我一開始就該把她送得遠遠的,倘若當初在平州沒有心軟,她或許會過得很好。”

沈士懷:“這或許就是她的命,福薄,受不住你的偏愛。”

蕭衍一臉死氣沈沈。

沈士懷知他心頭不痛快,也不知該怎麽安慰,只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,黯然道:“事已至此,還請二郎節哀順變。”

蕭衍閉目不語。

沈士懷嘆了口氣,他不允許東宮潛藏任何危險,當即退下徹查程煙中毒身亡一事。

整個寢宮變得寂靜下來。

蕭衍獨自坐在床邊,這才發現枕角露出來的一點信紙,他躬身輕輕把它從枕下抽取出來,折疊的信紙上寫著簡單的四個字:好好吃飯。

那字極醜,沒有任何美感。

她素來懶惰,習字跟要命似的。

歪歪斜斜的四個字猝不及防刺到蕭衍的心坎上,某種隱忍而克制的情緒破堤而出,終是忍不住紅了眼。

“傻子。”

他拿著那信紙,把臉埋入另一只掌心中,少許溫熱從指縫中沁出,終是破防了。

整個下午蕭衍都坐在床邊不言不語,甚至未進任何水米。

他只是安靜地守在那個小村姑身邊,待到外頭的天色暗了下來,才溫柔喚道:“阿煙,該起了。”

床上的人沒有回應,也不會再有回應。

蕭衍輕輕摸了摸她的手,徹骨冰涼。

他試圖把它捂熱,可是不管他怎麽努力,僅有的一點餘溫總會悄悄消失。

也不知是生氣還是傷心,他嫌棄道:“你跟阿娘一樣無情,她棄我而去,連你也要舍棄我,可有一點良心?

“阿煙,我後悔了,後悔沒能把你留在平州。”

不管他承不承認,他對她終是藏了私心,想把她留在身邊多看一眼,可是他又清楚地明白,他的身邊並不是她的安身之地。

發乎情,止乎禮。

他學會了克制,學會了隱忍,只想她後半生平平安安,哪怕她嫁作他人婦,生兒育女,只要她開開心心就好。

沈士懷說得對,他的私心會害了她。

一個無依無靠的鄉下孤女,處在這樣的皇權中心,總會在無形中成為箭靶子。

他終是未能護住她,就像沒有護住沈氏那樣。

她們都是柔弱純良的女人,本來可以擁有順遂平坦的命運,卻因各自的私心卷入這些紛爭中,早早地隕落。

蕭衍失悔不已。

他恨自己無法幹凈利落斬斷對她的念想,以至於害了她的性命。

他更恨自己無能,連兩個女人都護不住,他的阿娘被妾室毒殺,如今的程煙……多半是被江家暗害。

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,在京中沒有任何背景權勢,這樣一個弱者,誰會跟她過不去?

若沒有利益上的牽扯,誰會去毒殺她?

想到此,蕭衍不由得痛徹心扉。

因為他明白,就算查出來程煙身亡是江家幹的,沈士懷必然會勸他隱忍,顧全大局。

現在他才奪得太子位,根基不穩,需要京中貴族們的扶持,他不能為了一個女人跟江家反目成仇,更不能毀了與江家的聯姻,壞了自己的事業。

這些現實紮到蕭衍身上,就如同一個魔咒,他仿佛又回到了當初蕭乾安的處境,既依附沈家,又厭惡沈家。

現在江家為了自家閨女的前程,不惜在東宮動手,這還沒嫁進門手就伸得這般長了,日後豈不得翻天?

不出所料,次日沈士懷命人動用酷刑才把下毒者審問出來,真是江家指使的。

沈士懷犯難了,若繼續追查,勢必會得罪江家。

在這個節骨眼上跟江家撕破臉並不合適。

最終經過深思熟慮,沈士懷勸蕭衍妥協,勸他以大局為重。

當時蕭衍沒什麽反應,只慢條斯理地絞幹帕子,仔細擦拭程煙的臉。

程煙昨日中毒身亡,屍體擺放了一夜,皮膚早就發青了,滿臉屍斑。

蕭衍卻視若無睹,耐心地替她凈面擦手。

沈士懷看不下去了,無奈道:“殿下……”

蕭衍做了個噤聲的動作,輕聲道:“舅父莫要說話,恐打擾了她。”

沈士懷於心不忍,跪到地上道:“請殿下節哀順變,就讓阿煙姑娘入土為安吧!”

蕭衍停止手中的動作,像聽到了笑話一般,緩緩扭頭看他,一字一句問:“舅父說什麽,我沒聽清。”

沈士懷硬著頭皮道:“讓阿煙姑娘入土為安。”

蕭衍盯著他,好似在看怪物一般,“她如何才能入土為安?”

沈士懷:“這……”

蕭衍表情麻木,“江家索了她的命,舅父卻讓她入土為安。當初我帶她離開杏花村時,允她會護她周全,如今她被江家毒殺,舅父卻勸我以大局為重,莫要追責。敢問舅父,是不是江家殺光我身邊的所有人,我都得忍?”

沈士懷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。

蕭衍收回視線,繼續擦拭程煙冰冷的手,自言自語道:“阿娘身亡時,舅父勸我忍;阿煙殞命,舅父依然勸我忍。這樣的太子,當起來還有什麽意思?”

這話把沈士懷刺激到了,慍惱道:“二郎莫要說渾話!”

蕭衍溫吞吞地絞帕子,“我乏了。”

沈士懷欲言又止。

蕭衍不再理他,沈士懷跪了許久,才迫不得已離去。

大殿裏又恢覆了往日的安寧,蕭衍靜靜地凝視床上的人兒,好脾氣地笑著問:“阿煙躺了這麽久,恐怕餓了,你想吃什麽,我讓庖廚給你做。”

屍體是無法回答的,甚至已經悄然發腐。

蕭衍像著了魔般,完全把它當成活人對待,命曹公公去備膳食。

曹公公無奈,只得下去安排。

接連三天蕭衍都守在床邊寸步不離,宮人不敢靠近,沒有他的命令,他們是不敢擅自入殮的。

外頭天寒地凍,怕他受涼,殿裏燒了炭盆。

溫暖的環境促進細菌滋生,程煙的屍體開始發腐,臉上的皮膚出現腐敗的綠斑。

蕭衍看到那處腐敗,不禁慌張,忙命宮人備上妝粉,親自動手替她修飾儀容。

接連幾□□不解帶,他的臉色泛青,憔悴且狼狽,因進食極少,人也清減了些,下巴上胡渣瘋長,整個人全然沒有以往的體面,猶如一具被抽去靈魂的行屍走肉。

宮人們不敢吭聲,全都畢恭畢敬地伏跪在地,大氣不敢出。

蕭衍坐在床沿,認真地用細膩妝粉修飾程煙臉上的綠斑。

當時殿裏已經滋生出腐敗的氣息,他卻像什麽都不知道一樣,只專註地修覆臉上的斑塊,神情嚴肅,好似在描繪一件精美的藝術品。

躬身守在一旁的曹公公忍不住偷瞄他一眼,總覺得那人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變態的危險,仿佛隨時都會發瘋。

與此同時,已經從書中脫離出來的程煙正坐在辦事大廳裏。

這處大廳非常現代化,面積寬廣,就跟醫院裏似的,坐著形形色色的人,男女老少都有,全都穿著統一的服飾,每個人的身上都有一個編號。

程煙的編號是:N57709號。

N5代表的是《帝臺春》裏的世界,完成任務後並不能馬上回到現實裏去,還得通過服務系統申請批準。

現在系統009已經替她申請了回歸手續,排號的人很多,大廳裏的辦事人員速度賊慢,系統009讓她耐心等待。

程煙百無聊賴地望著大廳裏的小屏幕。

它們就像小電視一樣播放著每個世界裏的劇情進展,內容可豐富了,有恐怖類,都市倫理類,古裝類,仙俠類,還有末世,科幻什麽的。

每個畫面會持續三十秒左右。

程煙看著那些紛繁雜亂,忍不住再次對這個系統的來歷生出疑惑,她嘗試著呼喊,系統009隔了許久才出聲。

程煙調侃道:“009,你們的產品類別還挺多的嘛。”

系統009自豪道:“那是當然,我們的研發部可勤勞了,是整個主系統裏最賺錢的。”

程煙默了默,“那我們這些‘演員’有工資拿嗎?”

系統009:“嗐,你們拿了工資也花不了。”

程煙:“???”

系統009嫌棄道:“像你們這種半死不活的都沒地兒收,有些人不老老實實待著還亂跑嚇人,得死透了才能……”停頓片刻,後知後覺打哈哈道,“瞧我都說了什麽胡話,別把宿主嚇著了。”

程煙心中疑雲更盛。

到底是什麽系統才能把人的性命以娛樂的方式玩弄於鼓掌?

只要無法完成規定的任務就會在現實世界裏死亡,並且還有什麽審判,每個宿主都會經過系統審判後才能得到或輕或重的任務。

它們的審判標準是什麽?

有何資格做宿主的生死審判?

程煙越想越覺得這個系統詭異,處處都透著一股子奇怪。

她默默地審視周邊。

她無法跟大廳裏的其他人做交流,每個人都跟木頭似的,明明可以看到對方,卻無法去感知,觸摸,就跟投影一樣。

系統009見她深思,趕忙打岔,“宿主你反正閑著挺無聊的,不如看看《帝臺春》裏的後續劇情打發下時間?”

程煙默了默,“好吧。”

於是系統009替她把那個小世界調了出來,眼前憑空出現一個透明面板,看到播放出來的畫面,程煙整個人都不好了。

蕭衍正耐心地給她的屍體修飾儀容。

程煙忍不住問:“我這都死多少天了?”

系統009回答道:“三四天了吧。”

程煙忍著作嘔的沖動,脫口道:“死了三四天屍體得腐爛了吧,蕭衍還擱那兒畫什麽啊?”

系統009一本正經道:“興許是想讓你下葬得漂亮一點?”

程煙:“……”

簡直無法直視!

看著小屏幕裏詭異的畫面,她瘆人地縮了縮脖子,忍不住同系統009吐槽道:“那廝太變態了吧,對著一具屍體折騰啥?”

系統009:“你的人設畢竟是他的白月光。”

程煙想了想,覺得挺有道理,又問:“我被女主娘家毒殺了,那接下來的劇情呢,是什麽走向?”

系統009:“現在蕭衍跟江家有契約在身,他會顧全大局,把這事忍耐下來。”

程煙“哦”了一聲,對原劇情沒什麽興致。

現在她抽身出來了,就跟在劇組裏跑了一回龍套差不多,你若讓她對裏頭的紙片人真情實感,未免太擡舉她了。

她只想盡快回家,回到那個車水馬龍的現代都市,吃頓火鍋解饞。

至於蕭衍,雖然他人很好,但只是虛幻的紙片人,也不過是個人設罷了,她不會蠢得去對一個虛構的人設傾註任何感情。

在她等待排號回到現實世界期間,書中的劇情仍在進行。

那具屍體擺放了四五天,仍舊沒有入殮下葬,按照原劇情,蕭衍會消沈數日恢覆正常,並顧全大局隱忍下來。

直到程煙身亡後的第五日,他才不再守在屍體前。

曹公公命人將遺體入殮放進冰窖裏,什麽時候下葬還得等主子發話。

外頭的天空陰沈沈的,寬敞的大殿裏沒有燒炭盆,處處都透著冷意。

蕭衍跪坐在桌案前,已經沐浴梳洗過,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,胡渣修理得幹幹凈凈,穿了一襲牙色常服,整個人又恢覆了以往的端貴持重。

桌案上擺放著上好的宣紙,他握著筆,仿程煙的字跡,一遍又一遍地寫著“好好吃飯”四字。

黑漆漆的墨汁浸透紙張,每落下一筆,心中的恨意就增添了一分。

沈士懷進宮來探望。

蕭衍不想理他,只專註地仿程煙的字跡。

沈士懷為了緩和他與江家的隔閡,當中間人和稀泥,希望他能暫且把恩怨放下,勿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傷了雙方的和氣。

蕭衍微微頓筆,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,緩緩說道:“江致深,欠我一個交代。”

沈士懷忙道:“臣可以把他帶來給殿下請罪。”

蕭衍沒有說話。

沈士懷當他是默認,親自去了一趟江家,讓英國公把態度放謙卑點。

見他這般態度,英國公江致深心裏頭頗有幾分得意,東宮到底忌憚他們這幫貴族拆臺,便允了沈士懷,下午進宮請罪。

哪曉得出了岔子。

當時蕭衍正坐在大殿裏擦拭弓-弩,曹公公則哭喪著臉頂著一個桔子跪在大門口,不敢動彈。

蕭衍全然無視他的恐慌,一邊上箭矢,一邊說道:“曹德興你可莫要亂動。”

曹公公哆嗦道:“殿下饒了老奴吧,老奴再也不敢了!”

蕭衍上好箭矢,單手持弓-弩瞄準他。

曹公公差點哭了。

也在這時,沈士懷帶著英國公來了,哪曉得剛到門口,突聽“咻”的一聲,箭矢急射而出,射到了門框上。

兩人都被嚇了一跳。

看到殿內的曹公公,沈士懷微微蹙眉,向蕭衍行禮道:“殿下這是何故?”

曹公公哆嗦道:“老奴不慎打碎了杯盞,該責罰。”

沈士懷無語。

一旁的江致深知道是下馬威,居然還能面不改色,仗著有沈士懷做和事佬,且背後又有京中貴族們做後盾,料蕭衍不敢為了一個鄉野村姑與江家撕破臉皮。

江致深朝桌案前的年輕人行禮,沈士懷則瞥了曹公公一眼,他識相地頂著桔子退下了。

殿內一時陷入了寂靜中。

沈士懷幹咳一聲,看向自家外甥,說道:“殿下,英國公請來了,還請殿下寬宏大量饒了江家這一回。”

江致深假惺惺跪拜道:“請殿下責罰。”

蕭衍坐在桌案前,看著那個紫袍錦衣的老兒,他們都沒有把那層窗戶紙捅破,就為維持表面上的和睦。

也不知過了多久,蕭衍才皮笑肉不笑道:“英國公難道就不怕日後江家的女兒早早地身隕在東宮裏嗎?”

這話令沈士懷皺眉,忙道:“殿下莫要說胡話!”

江致深的臉色也不太好,慍惱道:“請殿下慎言。”

蕭衍慢吞吞地拿起果盤裏的桔子,輕輕嗅了嗅,“你江家的人還沒進門就管成了這般,我可娶不起。”

江致深心中一沈,追問道:“殿下此話怎講?”

蕭衍垂眸,視線落到那把小巧精致的弓-弩上,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撫摸它,不答反問:“我這個太子被你江家欺壓成這般,你若是我,又當如何?”

沈士懷怕搞砸了,忙提醒道:“殿下……”

蕭衍瞥了他一眼,冷不丁笑了起來,露出白森森的牙,“瞧舅父緊張成什麽樣子了,我難不成還能為了一個鄉野村姑殺英國公不是?”

這話聽得沈士懷心驚肉跳,總覺得他那樣子不可信。

江致深也覺得眼前這個年輕人有點邪門,特別是當他拿起那把弓-弩對準他們時,他本能地躲藏到沈士懷身後。

此舉把蕭衍逗樂了,用逗貓的語氣問:“英國公你躲什麽呀?”

江致深硬著頭皮道:“殿下莫要開玩笑。”

沈士懷也道:“殿下切莫胡來。”

蕭衍似笑非笑。

那陰郁的樣子令沈士懷心頭不安,勸說道:“殿下心中不快,臣都知道,你若要責罰便責罰,切莫傷了和氣。”

江致深的求生欲還是很強的,也跟著道:“老臣願意領罰。”

蕭衍看著他們沒有說話。

雙方僵持了許久,沈士懷才硬著頭皮打圓場,“殿下且賣臣一個面子,把這事翻篇了,如何?”

蕭衍沈默地扔了個桔子出去,那桔子滾到二人腳邊,一時不知其意。

“方才曹公公不慎打翻了杯盞,惹惱了我,英國公你敢不敢像他那般試試我的手氣?”

此話一出,江致深的表情有些裂,懊惱道:“士可殺不可辱,老臣豈能跟那閹狗一般?!”

沈士懷也覺得過分了,忙道:“殿下開玩笑罷了。”

哪曉得蕭衍一點都不給面子,又拿了一個桔子剝了起來,“若英國公不樂意,那便拿你江家的女兒來抵程煙的命,如何?”

“你!”

“二郎!”

兩人被他氣得吹胡子瞪眼。

偏偏蕭衍不知好歹,繼續說道:“怎麽,英國公不樂意?”

江致深臉色鐵青道:“請殿下慎言,莫要忘了當初與江家的約定!”

蕭衍斜睨他,“你連我身邊的人都敢毒殺,我怎麽知道你下次動手要殺的人會不會是我?”

這話把江致深氣著了,怒目斥責道:“那是殿下不成體統在先,明明在孝期,卻偏寵那鄉野女,鬧得滿城皆知,像什麽話!”

蕭衍挑眉,“我明兒若又偏寵一個女郎,你江家是不是接著殺?”

“你!”

沈士懷頭大如鬥,“殿下說的是氣話,英國公莫要往心上去!”

他一邊穩住蕭衍,一邊拉江致深的衣袖,語氣有些激動,“這事確實是江家輸了理,那程煙再怎麽說也是殿下的救命恩人,如今卻被你們毒殺了,誰咽得下這口氣?”

江致深急道:“可是……”

沈士懷打斷道:“你這老兒服個軟,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,若真撕破臉,江家一眾老小都跑不了!”

江致深氣得跺腳。

蕭衍也不急著折磨他,就慢條斯理地吃桔子,甜津津的,阿煙應該愛吃。

江致深被氣得夠嗆,放不下身段受折辱。

沈士懷再次勸說。

最終他為了江家老小硬生生吞了這口窩囊氣。

那老兒恨恨地撿起地上的桔子放到頭頂跪下,一臉屈辱憤恨。

沈士懷好言好語道:“殿下玩鬧一番便罷了,莫要手抖看走了眼。”

聽到這話,蕭衍陰森森笑了起來,頗有幾分邪性。

他緩緩起身走到銅盆邊凈手,拿幹凈帕子擦凈手上的水漬後,沖沈士懷說道:“舅父覺得外甥的射擊技藝可比得上燕王?”

沈士懷:“自然比燕王更勝一籌。”

蕭衍眼角含笑,“萬一手抖了呢?”

沈士懷:“……”

江致深咬牙切齒,“請殿下三思,莫要不知輕重!”

蕭衍“嘖”了一聲,自顧坐回桌案前,拿起那把弓-弩嫻熟地上箭矢。

瞅著他的舉動,江致深有些發慌,心驚肉跳地看向沈士懷。他做了一個安撫的動作,用眼神表示蕭衍知分寸,不會動真格的。

當時兩人都覺得蕭衍不會殺人,畢竟為了一個女人與江家鬧翻代價太大。

上好箭矢的弓-弩被蕭衍握在手裏,緩緩對準了跪在地上的江致深。

他微微瞇眼,那箭矢原本是要對準江致深頭上的桔子的,卻鬼使神差地對準了他的眉心。

蕭衍直勾勾地盯著跪在地上的老兒,想起程煙曾問過他的話。

“任郎君會不會像繼父那般待我?”

當時他回答:“我欠你一條人命債,得還。”

以及,“蕭郎君會護著阿煙,不會讓阿煙受委屈,對嗎?”

“蕭郎君還會做主替阿煙挑全京城最俊最好的郎君做夫君,讓阿煙有枝可依,對嗎?”

還有他在病中問她會不會走,她回答說不會。

她說不會。

可是她還是走了。

他欠了她兩條人命債,曾跟她拉鉤做過保證會護她周全,不讓她受半分委屈。

那個又傻又天真的小村姑信了……

她信了。

內心深處的仇恨猶如魔鬼般蠶食了蕭衍的理智,他冷靜地看著跪在地上的江致深,動了殺機——哪怕與江家撕破臉皮會造成時局動蕩。

從小到大他就學會了忍耐,處處身不由己,事事顧全大局,唯獨這次,他想遵循內心。

只遵循內心。

指尖,忽地扣動弓-弩扳機,箭矢急射而出,朝江致深眉心射去。

一擊即中!

然而就在那千鈞一發之際,系統檢測到了蕭衍的行為舉動不符合原劇情走向,自主開啟了防禦糾正功能。

那箭矢在射穿江致深眉心的瞬間,化為了一道灰燼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蕭衍眨了眨眼,跪在地上的江致深沒有任何反應,還頂著桔子,好端端的。而那支射出去的箭矢還在□□裏,未曾動過分毫。

一切好似一場夢,一場臆想。

蕭衍端坐在桌案前,腦子仿佛短暫地卡頓了,一時有些茫然。

可是殺江致深的念頭深入到了骨子裏,他回過神兒,再次扣下弓-弩扳機。

那支箭矢再次射擊而出,卻射偏了,從江致深頭頂飛過,釘到了門上。

江致深被嚇得癱軟在地,沈士懷連忙安撫他的情緒。

誰都沒料到,蕭衍竟然上了第二支箭矢。

這一舉動把江致深嚇壞了,慌忙躲藏到沈士懷身後尋求庇護。

蕭衍冷酷地對準他們,命令道:“沈中書且讓開。”

意識到他動了殺機,沈士懷氣急,懊惱道:“殿下莫要胡來!”

蕭衍瞇起眼,表情深冷,不像是開玩笑。

沈士懷暗叫不好,匆忙把江致深護出殿外,他連滾帶爬地跑了。

哪曉得下一刻,蕭衍便沖破沈士懷的阻攔,提著弓-弩追了出去。

江致深哭嚎著喊救命,周邊的宮人侍衛受到驚動,全過來探情形,只見蕭衍拎著弓-弩對準江致深射-殺。

他的射擊術素來精準,明明看到箭矢穿過江致深的後背,那廝卻未受分毫損傷,再看弓-弩,箭矢並未發出。

他楞了楞,再次追上射-殺江致深。

結果還是一樣,箭矢無法射出。

蕭衍心中生疑,懊惱之下胡亂射擊,箭矢射到墻壁上發出短促的碰撞聲墜落在地。

這情形令他心中疑雲更盛。

他鐵了心要取江致深性命,不顧曹公公等人阻攔,棄了弓-弩,順手從侍衛腰間拔劍追去。

沈士懷暴跳如雷嘶吼道:“快去攔住他!快!”

眾人一窩蜂朝蕭衍追去。

江致深一邊哭嚎一邊罵罵咧咧往宮外跑,他本就上了年紀,又不會武,平日裏養尊處優的,哪見過這樣的陣仗?

永安宮委實太大,江致深跑得滿頭大汗,身後的蕭衍提著利劍不顧眾人阻攔飛奔追擊。

那老兒到底比不得年輕人,最後跑到西華門被蕭衍堵截在胡同裏,沒有任何退路。

蕭衍步步逼近,猶如從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誓要將他斬殺。

江致深驚惶斥責道:“蕭二郎你莫要胡作非為!這裏是皇宮,容不得你亂殺朝臣!”

蕭衍死死地盯著他,冷酷道:“我連皇帝老子都不放眼裏,何況你這老頭兒?”

“你!”

也在這時,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沈士懷高聲道:“二郎切莫胡來!”

蕭衍不予理會,提劍朝江致深砍殺而去。

怪事再次發生,當劍刃貫穿過江致深的身體時,卻消失不見了,他竟然毫發無損!

蕭衍大為震驚。

追上來的侍衛們忙沖上前拉架,反而激怒了蕭衍,兇性大發,直接把他們捅死了幾個。

見此情形,沈士懷憤怒咆哮道:“二郎你瘋了不成?!”

蕭衍卻視若無睹,絲毫不顧滿身鮮血,非要把江致深斬殺才會善罷甘休。

那種偏執吞噬了他的理智,變得瘋狂且暴躁。

他像著了魔似的一次又一次砍殺江致深,偏偏那人卻像有上天護佑一般,不論他怎麽斬殺,還是毫發無損。

蕭衍被這詭異的情形逼瘋了。

程煙的死令他恨到了骨子裏,而殺江致深是他的宣洩口,現在他卻無法殺他洩恨。

江致深被他按到地上往死裏捅,沈士懷憤怒之下拎起一塊板磚朝他的腦袋拍去,試圖把他打暈。

只聽“砰”的一聲悶響,蕭衍挨了一記,頓覺頭暈目眩。

猩紅的鮮血從發中沁出,蕭衍眼下黑沈,頭痛欲裂。

那種錐心刺骨的鈍痛如潮水般向他湧來,徹底將他淹沒,他丟下利劍,抱頭發出痛苦的哀嚎。

無數記憶碎片在識海裏翻湧。

有小時候依偎在沈氏懷裏的安穩,也有被蕭乾安訓斥時的恐懼,還有外祖沈焯的嚴厲教導,以及跟兄長蕭珂之間的暗潮洶湧……

數不清的記憶在大腦裏亂竄,擠壓他的意識,最後只剩下程煙那道令他發狂的聲音。

“蕭郎君會護著阿煙,不會讓阿煙受委屈,對嗎?”

“蕭郎君還會做主替阿煙挑全京城最俊最好的郎君做夫君,讓阿煙有枝可依,對嗎?”

那道天真又單純的聲音好似魔音般註入他的腦海裏,一遍又一遍在耳邊重覆,刺激著他的神經。

由內心深處爆發出來的怨恨執念再一次攻占了他的大腦,殺江致深的執念令他爆發出巨大的反叛力,仇恨促使他忍著翻天覆地的劇痛再次撿起了利劍。

當時沈士懷等人看到的景象是江致深已經被他捅成了蜂窩,早就血肉模糊不成人形。

而蕭衍看到的卻是他好模好樣地躺在地上,只是當他再次看他時,眼裏忽然出現無數重影。

腦袋似要炸裂般鈍痛。

蕭衍身軀虛晃,渾身顫抖。

他閉目試圖清醒,然而當他再次睜眼時,眼前依舊有重影。

只不過江致深的情形變得更加詭異,他的頭上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一道奇怪的東西,呈長條狀,顏色是刺目的血紅。

蕭衍還以為自己眼花,困惑地眨了眨眼,再朝江致深看去。

那長條有好幾寸,血紅填滿了長條,散發著詭異的光。

他驚駭地伸手去抓,卻什麽都沒有。

正當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時,身後傳來沈士懷擔憂的聲音,“二郎?”

聽到呼喊,蕭衍機械地扭頭,看到他的模樣不禁被嚇了一跳。

沈士懷好似從墳墓裏刨出來一樣,已經發腐了,他的面目上爬滿了蛆蟲,眼眶黑洞洞的,雖然穿得體面,卻詭異無比。

奇特的是他的頭頂上也有一道血紅的長條,只是那道長條跟江致深不大一樣,並未被血紅填滿,留有少許空隙。

蕭衍還以為自己又眼花了,連忙看向旁邊的江致深確認,他跟常人無異,再看沈士懷,人不像人鬼不像鬼,甚至還想靠近他。

“你莫要過來!”

蕭衍受不了大聲呵斥。

沈士懷果然沒再走動,只擔憂問:“二郎你怎麽了?”

蕭衍喘著粗氣,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震懾住了。

他忍著不適閉目緩和一下情緒,再次睜眼,沈士懷已經恢覆成正常人模樣,頭頂上也沒有奇怪的長條。

他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,疑神疑鬼地偷看江致深,卻見那人渾身鮮血,被捅得血肉模糊,早就不成人形!

蕭衍徹底懵逼,他錯愕地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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